【曦澄】成章

·七夕贺文
·啵一口最爱的曦澄
·OOC和私设
·祝七夕快乐


1.

季夏最近有些苦恼。

六月在自己的执掌下有条不紊地过去了。梅雨出,温风至。精阳升,三伏入。素来以狂躁闻名的小暑和大暑两只神兽也被驯服得唯命是从,蟋蟀居壁,腐草为萤,一切井然有序。

如今七月流火,季夏赤脚踩上落地的白裾,小心翼翼地拈起湖边最后一滴荧光,放入石青色的小囊中。她掂了掂重量,再侧耳听了听,蓦地舒了口气。

回收完最后一颗宵烛,她将这袋萤火与另一袋早些时候采集好的阳火一同交给了夏神。两色锦囊映着她腕上的一串灵石,一橙一青,流光溢彩。

使命完成,季夏此时正两袖清风,怡然自得。刚准备离开,她就被一名小童子叫住了。雪白的脸蛋上画着两片圆圆的红腮,乌黑的丫髻中缠着两股细细的红绳,双目扑朔,粉雕玉琢,一看就是月老的弟子。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开口脆声道:“季夏姐姐,老君有请。”



季夏如今特别后悔,要是之前假装没听到小童的叫喊,或者没被那纯良可人的皮囊蛊惑,扬长而去,如今说不定就和友人云游四方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望着手上那一团杂乱无章的红线,不知如何是好。

还要听着月老的碎碎念。

“季夏小仙,老朽也是无法了。如今七夕佳期临近,金风玉露当相逢。本是牵牛织女相会时,然而鹊桥出了点差错。今年也不知为何,喜鹊不比往昔,竟是凑不够数,搭不起一座桥。”

“老君您不会让我去当喜鹊吧。”季夏闻言,有些诧异地插嘴道。

“非也非也。”月老抖了抖白须,“你可知这喜鹊从何而来?”

也不等季夏摇头,他抚着胡子继续说了下去:“地下每成一对佳侣,天上就会飞入一只喜鹊。待七夕至,鸟神就会遣令所有灵鹊聚于银汉。可谓是一道鹊桥横渺渺,千声玉佩过玲玲。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

“所以我要去做什么?”她打断了月老的诗三百,刀枪直入。

“天庭已下令让所有处在闲职的仙友都暂入老朽门下,于人间促良缘,成喜鹊。此事迫在眉睫,还望小仙能助老朽一臂之力,若牵牛织女相聚无期,这世间的姻缘线可就都乱了。”月老心中啧啧不已,暗暗感叹这小仙同六月真是如出一辙,性急骄躁,还偏好一袭不相称的白衣。

“但我只是一个调节时令的小仙,如何能牵得起姻缘?”季夏拉起手中的红线,将其一圈一圈缠绕四指上,皱了皱眉。

月老见她颇有动容,不由松了口气,嘴上仍不含糊:“无碍。这缘分自有天机,早已注定。你所要做的,无非是制造些机缘巧合,使二人互通心意。待意通,即鹊起。”

说罢,他领着季夏来到一面镜子前。镜面方正,跳跃着几缕细微的红光,隐约还倒映着人间的山高水长。月老用他有些苍老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镜面。霎时浮光掠金,静影沉璧,两个名字逐渐显现出来。

蓝涣。江澄。

季夏默念道,腕上的两色灵石闪着微光。

“将手里的红线注入镜中即可知二人的前尘往事。”说完月老偏头瞥见红衣小童又领了位仙人过来,教咐好季夏后,捋起那三千丈的白须,迈着细歩就离开了。

“一定要在亥时前礼成啊!” 月老临走前再一遍苦口婆心地叮嘱道,然后转过身又开始进入了新一轮煞费口舌的说教中。



季夏手一拉,收回了垂在镜中的红线。闭上双眼,视野里还残留着一点赤色余光。她陷入沉思之中。

抛开一切担忧与杂念,单纯评判这对道侣,她如今悲喜参半。喜的是二人已互生情愫,悲的是一人对自己的心意毫无察觉,一人深以为心上人绝非断袖,唯恐坦露欢喜,教人生厌,只能隐忍心中。

有道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她叹了口气,情字难解,剪不断,理还乱,这只喜鹊怕得姗姗来迟了。

不过,她心思一转,看了看左手刚变出的一本《春山恨》,右手刚拿来的一坛天子笑,又觉得前途光明一片。

迢迢银汉之下,她踩着一袭白衣,眉头紧锁,翻着书,喝着酒,心中却是思绪汹涌。



2

蓝曦臣赶到时,江澄正倚着树小憩。晨光熹熹,凉风习习。他半阖着眼,细眉舒展,薄唇微抿,心平气定。若不是手中还握着紫电,身后还躺了只巨型蜘蛛的尸体,他都以为江澄只是游山途中的短暂一歇。

出暑后,秋风送爽。清晨造访,莲花坞少有地漫溯在茫茫白雾中。湖面清冷,隐约交叠着几片沉绿的莲叶。沿湖穿过回廊,却被主事告知宗主一大早孤身去太和山除祟了。蓝曦臣寻人不得,又思忧安危,便促剑催往。见到江澄,心也就放下来了。

“晚吟。”

江澄闻言起身,看到蓝曦臣后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似早知他会来此,又似一直在等着他。

“这是妖狼蛛?”蓝曦臣查看了一下情况。

这只庞然大物倒下时在地上砸了个巨坑,连带着折弯了周围好几棵大树。歩足粗壮,八目铜铃,生着狼毫的伤痕中还跳着几丝紫光。

他眉头稍皱:“是否被伤到了?”

江澄摇头:“这般跳梁小丑,不自量力。”

“不过妖狼蛛本应生活在关外,怎会出现在云梦一带?狼蛛平常虽凶猛,却不会主动作恶,很难妖化。”蓝曦臣心思一转,觉得有些反常。

“今早听人禀报有妖狼蛛出没,毁了山腰的几所民居,所幸无人伤亡。我来时它就已经被攻击过,吊着几口气,只等着最后一击,就像是有人刻意送上门来的一样。”江澄扶着下巴思索道。

“晚吟小心!”

只见刚刚还被他们评头论足的妖狼蛛忽而八眼尽睁,目眦尽裂,拼尽全力向江澄喷射出一缕银丝。

江澄闻言变色,戾气横生,朝左一跃,一鞭甩了过去。然而终究晚了些,银丝铿锵,自电光霹雳间横入,直接穿过了他的指尖。

朔月出鞘,直入蛛心,银丝应声而断。妖狼蛛这般回光返照,只是昙花一现,还未闭目,就死透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澄两腿稍屈,轻盈落地后咒骂了一声。

蓝曦臣收起朔月,正欲察看江澄的伤势,回过头不由一愣。

只见银丝那没过指腹的一端绕了几个圆,盘在了江澄的小指上。血珠一颗一颗,顺着银丝滑落,延绵长远。

先前掣肘蜘蛛时,蓝曦臣为防备银丝再次袭击江澄,竟徒手将丝线硬生生地一折。丝线断落后,借着余力顺势箍在了他手上,缠得紧密。勒出的血迹也循着银丝向前点点漫延,染红了一线。

两股血珠自两端汇入,层层递进。当于中间的节点处融合时,远远望去,似两端牵起的红绳,又似倾注的一线赤光。涣散在秋光中,秋光澄澈。

微风起,银丝晃了晃,摇成了红线。

江澄也是一怔,目光顺着红绳向前游走,再抬头,就对上了蓝曦臣的眼睛。

深邃几净,白露为霜。一缕赤色垂入其中,泛起的波纹连带着将江澄也吸进这汪碧水之中。

此端,由心生。彼端,因情起。

等再低头时,红线竟慢慢变浅了。升起点点亮光,融在淡淡草木里,直到销声匿迹。

“伤势如何?”

直到蓝曦臣唤他,江澄才回过神来。手一挥,紫电变成银环重新带在了食指上。

他抬起手,翻了翻掌,目光停留在小指上。贯穿的伤口已经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然后他又自然地拉过蓝曦臣的手,细细察看起来。

圈起的一道道勒痕也不见了,干净素白的手节骨分明,深浅不一地印着几道剑茧。

鬼使神差,江澄伸出指尖戳了戳蓝曦臣的掌心。还未形成一弯月牙痕,他就反应过来了。那只手握也不是,放也不是。就这么半拉着,尴尬万分。

“今天的天气真好。”他假装打了个哈气,松开了手。

蓝曦臣只觉得那圆润的指甲一戳戳中了心尖,喜上梢头。

“嗯,七夕的天好。”他笑语盈盈,攥了攥掌心,仿佛想抓住那点翩若惊鸿的温度。

“你怎么来了?”江澄咳了咳,也不知自己在欲盖弥彰些什么。

“我今早到莲花坞,主事说太和山有妖物出没,我便来此处寻你了。” 蓝曦臣眼睛亮了亮,倏尔又有点担忧:“那丝线有些古怪,不知狼蛛的毒素有没有入到体内。”

说完,他伸出两指,搭在了江澄的腕上。

“干什么!”江澄思及刚才的事,将蓝曦臣的手打开,清脆一响。

浮云执起秋色,一笔一画临摹着远山。周身绿意盎然,百鸟朝翠。他催动灵力探了探脉络,发现并无异常,便也放下心来。

头稍斜,就看见刚刚还兴高采烈的蓝曦臣转眼就蹲在了树下,背过身来,低下头,伸出手不知在划着什么。

从江澄的角度望过去,树影婆娑,洒在蓝曦臣的背上。外缘的树枝横起一道线,将光与影对半割开。不知他是否眼花了,阴影笼罩下暗得有些模糊的上半身与秋光照耀下亮得有些刺眼的下衣角,两相对比,竟让整个人看起来比较的…

沉郁?

委屈?

难道伤口毒发了?

还是刚刚用力拍掉他的手,打疼了?

江澄摇摇头,把这几个词连着这几个想法给甩开了。他朝蓝曦臣走去,蹲下身,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就被咽了回去。

只见蓝曦臣拿着根树棍东戳戳西点点,翻了皮的树棍下是一只正被绕得团团转的小狼蛛。

“……”

“晚吟。”蓝曦臣抬头,报之一笑。

“这只小蜘蛛应该是从妖狼蛛的腹壁中爬出的。它还这么小,也没行过恶,不如我们把它送回家吧。”他若有所思地说。

考虑到云梦的水土不适合狼蛛生存,若放任不管,可能遗患无穷。江澄盘算着,嘴上却没好气道:“就你心善!”

他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盒,将小蛛捉入其中,往怀里一搁。正准备下山时,江澄似察觉到什么,目光一横,就看见几株树后有一片白色的衣角微微飘起。

“谁?”江澄立刻警觉起来,神色一凛疾步追了过去。然而枝干后空无一物,唯有落叶纷纷,重叠起秋意,黄黄绿绿地交织成一片。

但是在这片草香里,还夹杂着一种凌霄花的味道,虽气若游丝,却足以辨别。

“太和山上是没有凌霄花的。”江澄凝眉对追来的蓝曦臣说道:“不正常。”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稳操胜券。”蓝曦臣一字一句顿挫道。他眼底还是温柔一片,神色却坚毅严凛。温文如玉,又坚如磐石。

上善若水任方圆。海纳百川,劈山碎石,刚柔相济,一如眼前人。





3

太和山路崎岖,步行下来,也花了大半个时辰。转眼之间,就听见了午时的钟鼓声自远方的山寺里响起。

小镇傍山而建,临湖而居,也由此得名汕城。桐油石墙,檐牙高啄。青路窄巷,四面玲珑。七夕佳节,街上热闹非凡,雕梁画栋,檐下挂着一排排纸糊的灯笼。

用完午膳,江澄本打算回莲花坞,结果发现蓝曦臣对当地的民风节俗意兴盎然。 想起他自小便被关在云深不知处一心只读圣贤书,江澄生了趣心,欲让那身白袍沾惹点人间烟火味。想着索然无事,于是便也不走了,二人就这样在街上逛了起来。

不远处正矗着一座用竹条缚成的层楼,以彩纸装裹,绘画像其中,前一面以绛纱蔽之。具体而微,巧夺天工。

“上端画的莫非是织女,下层的是牵牛?”蓝曦臣打量道。

“正是。”声音不是自身侧传来,而是从身后发出。

二人有些意外,转过身只见一位鬓发微霜,穿着暗蓝长袍的男子正拱手行礼:“在下李淼,见过泽芜君,江宗主。”

江澄点了点头,蓝曦臣也笑着回礼道:“原来是窑城李佐官。”

“方才唐突了,在下见两位宗主颇有疑惑,便不请自答了。此楼名巧楼,是以供奉织女牵牛像。待晚上,置庭中祀之,用于瞻拜乞巧。”李淼不卑不亢地说道。

蓝曦臣见江澄面露疑色,晓他不知为何自己与李淼相熟,开口解释着:“上回来云梦,路过窑城。偶然撞见李佐官正为水利发愁,便略陈固陋,指点了一二。”

“泽芜君过谦了。”李淼自然地接过了话。“听君一席话,能解百日愁。自从按泽芜君所说,将渠道的券顶增加到与街面平行,并设置了专管人员后,供水问题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现在窑城上上下下,男女老少,可都因泽芜君而得福了。”

二人又寒暄了一阵,李淼所言无不透露着赞扬与感激之意。江澄在一旁听着听着,渐渐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滋生开来。

不知情的人,听到这席话,恐怕都会以为掌管云梦的是蓝曦臣。

告别李淼后,没走几步,就见一名穿着杂红马褂的男子自前方挥手,一边喊着泽芜君,一边跑来。待走近后,又自知失礼,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刚想开口说话,他才发现蓝曦臣身边有一名紫衣人正阴沉地望着他。他立即像一株焉了的白菜,悻悻地喊了一声:

“江宗主。” 


“周森,你这不知轻重的毛病还没改好吗?”江澄没好气道。

周森强扯着嘴角呵呵了几声,转眼一见蓝曦臣,笑容又真诚起来:“泽芜君今日来云梦了?”

蓝曦臣含笑点头,倏尔问道:“沙城最近农事可好?”

“怎么,泽芜君不会也路过沙城,偶遇县令周森在为农事发愁,于是好心地去抒己见,指点一二?”江澄将之前的话原封不动的搬过来,丢了出去。

蓝曦臣见他气势汹汹,隐隐有些不悦,便不欲再此停留。刚想以事告辞,结果周森愈发兴致盎然,拉着他们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了。

“是啊是啊!多亏了泽芜君,解决了我的心头大患。沙城最近农粮长势极好,住我对门的那位老妇人,天天往我家送白菜,说一定要我把这些带给泽芜君,以表示她的感激之意。”

“不仅如此,”他口若悬河:“泽芜君还要我们多体贴一下江宗主,多帮江宗主分担一些宗事。江宗主劳苦功高,孤身撑起云梦,实在不易。”

“不过现在好了,又来了一个泽芜君,江宗主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说完,他抬了一眼。但只抬了这一眼,他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只见江澄额角的青筋微跳,眉毛抑不住地向上挑着,整个人紫得有些发黑,双目逐渐升起的锐利之气仿佛能把人劈成两半。

在江澄的心情跌入谷底前,周森那怕被紫电打断腿的恐惧最终还是超过了七夕时节又逢君的欣喜。他也不缠着蓝曦臣了,打了个马虎眼,慌忙说了一句告辞就溜了,空留一阵余风。

“一个两个,云梦的小县令们竟也能得到泽芜君如此的帮助,泽芜君真是好能耐。”江澄目光如冷电般扫过。

“晚吟…”蓝曦臣苦笑:“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知道你几个意思?!泽芜君你管得可真够宽,是不是有一天云梦也会改姓蓝!”

“我告诉你蓝曦臣,”江澄越说越生气,“我孤身一人我乐意!我孤身一人我也能把云梦治理得很好!我不需要别人帮助,更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我一个人!好得很!”

他说完转身就走。此刻已近申时,集市上人声鼎沸,人影涌蹿。整条街琳琅满目,也有好几盏灯笼被提前点燃了,烧起红彤彤的一片。

“晚吟!”蓝曦臣心猛地一跳,伸手就要拉住他,却连半片衣角也没够着。人群,花灯,窄巷,将他们打散了。

待再回首时,人已经不见了。




4

江澄吼完这几句就后悔。

自观音庙后,因着形形色色的各种事,他和蓝曦臣交往不少。这样一来二去,他们关系越来越好。有蓝曦臣那温柔似水的笑容包容着,连带着自己的性格也好了很多。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小题大做了。惠人利民,何而不为?蓝曦臣只是碰巧帮助了云梦的几个县令,今日只是接二连三碰巧让自己给撞见了。

其实江澄将云梦治理得很好,大大小小的事情,凡是呈报上来的,必亲眼过目。同时也诚如蓝曦臣所言,下官们很是体贴宗主。若非涉及修仙范围之事,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叨扰江氏。他操劳万事,分身乏术,所以并没有时间私下访问民生,只会定期批阅总结汇报,这也从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刚刚无意中就遇到了两人。两个人,两座城。云梦还有很多的城,不知蓝曦臣又在背后为他助力了多少,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偌大的姑苏要管。他这样为自己操劳,在江澄眼中,或许更多的是显出自己的无能。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他人侵犯了一样,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东西指的到底是云梦还是蓝曦臣。尤其是周森那笑容可掬缠着蓝曦臣的样子,蓝曦臣不温不火的态度,更让他恼火。

然而真正让他生气的却不是自尊心。

他知道蓝曦臣是为他好,帮他减轻负担,在背后默默帮助他。但这种不言说的关怀,虽然只是政令上的一些小事,却同时让他想起了腹中的金丹,想起了早已破碎的那段友谊。

起初也是不说,是隐瞒。然后渐行渐远,最终万劫不复。

他明白自己是害怕了。害怕蓝曦臣还有别的什么,更大的事,更重要的事,也没有告诉他,只是在背后默默做了。今天可以是一个背后的真知灼见,明天也许就变成了一场身后的舍生取义。

没有问过他是否需要,然后一意孤行,最终万念俱灰。

江澄揉了揉眼角,有些疲惫。再一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轮木辇前。木撵上摆满了各具式样的小糕点。林林总总,晶莹剔透。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颗兰花糕上。兰花糕雪白细软,四面方正,唯独顶端拱起了一个小圆弧。圆弧上面插了一朵小兰花,圆弧的下端绕着一道窄窄的蓝纹。江澄不由自主地在那条纹路的正下方用指甲按了一个月牙印。痕印微翘,如上扬的嘴角。

细看来,这颗桂花糕竟有点像头上长了朵小花的蓝曦臣。

江澄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也许是东边的言笑晏晏,又或许是西边的笑语盈盈,也许是这将暮未暮的天色,又或许是这悠长清爽的秋风,他看着那笑得傻甜的花糕蓝曦臣,然后再一口一口,咬牙切齿,把他吞进肚子里,突然就不气了。



蓝曦臣辗转徘徊,心急如焚。就在他以为江澄可能一怒之下一走了之时,结果一拐,就看见了正在树下吃着花糕的他。

自己先前也想了很多,在担忧着江澄的同时,事情的走向也有些奇怪。窑城和沙城距离汕城虽不远,但绝对算不上近。七夕佳节,县令们不呆在本城,都不约而同地来到别城,更何况还是曾被自己相助的两位。

“晚吟。”他说不清楚自己的心绪。

江澄手捧着热乎乎的糕点,一口一口咬着。发现蓝曦臣了,也不说话,只是将另一块用红绳小心翼翼捆好的花糕递给他。

夜色向晚,银河转动。

蓝曦臣拿过绳的一端,花糕失去了依托,吊在半空中,晃了晃。他只觉得红绳牵起的另一端仿佛有千斤重,落在心中,忽然炸开花来。先前的担忧与懊悔,着急与自责,陡然消失。

他从未有过如此大起大落的心绪。以往就算跌入低谷,也是靠一己之力逐渐回潮。没有人,能先一下将他的心丢下悬崖,再一下将他的心捧入云端。

而现在……

或许是月上柳梢头的初喜,或许是花市灯如昼的的烂漫,或许又只是因为眼前人。

只是看见了,于是就,心安了。

江澄见蓝曦臣的眼底愈发深邃,似有星汉西流。踊跃出的光芒,亦如皓月当空。月转星移,辰起辰落。恍然间,他竟觉得很是赏心悦目。

“怎么?你还想吃我手里的?”他挑眉,笑了笑,冲他摆了摆手中的花糕。

然后江澄马上将剩下的扔进嘴里,大口嚼了嚼。再拍了拍残留的细屑,摊了摊手,表示已经没有了。

瞧着他那偶露的孩子气,蓝曦臣轻轻笑出声来。

那一瞬间,江澄以为腰间的银铃响了。

铃响,心动。




5

夜色降临,风凉如水。大大小小的花灯挂于枝头,与檐下的红灯笼相映成趣。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所过之处,无不繁荣热闹,令人眼花缭乱。

江澄走在前方,蓝曦臣跟在后头。二人躲开闹市,来到河边。五光十色的灯火还残留在眼底,映起水面花绿一片。

待视线恢复如初,只见远山缱绻,水澈如镜。河面上零零散散飘着几展花灯,浮着几片莲叶。

就在二人沿着岸边漫步之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位女子。一袭白衣,面容平凡,手中提着几盏花灯向他们走来。唯一夺目的就是腕上那串石珠,一青一橙,交替相接,流光溢彩。

“买只花灯可否?”不似其他卖花姑娘一口一个小郎君的嘴甜,她面色平静如水,眼中光亮却如火般炽热,似六月的精阳。

“不需要。”江澄直截了当,抬脚就想往旁边走过。没想到那名女子同时也侧身横歩,挡住了去路。

江澄向左,她也向左。江澄往右,她也往右。就这样僵持了一阵,江澄脸色有些不耐,正欲开口,身旁的蓝曦臣缓和道:“这位仙子,我二人确实不太需要花灯。你往城中走走,那儿自有人用得上。”

“在花心正中央写上自己与心悦之人的名字,许下心愿,自会实现。”她并没有接话,看上去有些单薄,白衣轻盈地飘着,语气却很强硬。

“不要会后悔的。”说完,那名女子将两盏花灯塞在蓝曦臣的手中,然后转身就走了。几步之外,便不见了踪影。

“强买强卖还有理了?”江澄不悦道。

“应该是强送。”蓝曦臣苦笑,望着手中的两盏花灯,递了一盏给江澄:“都给我们了,就当应个景也好。”何况自己确有心悦之人。

他执起笔,在宣纸上一笔一画极其认真地写了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心心念念都倾入其中。

蓝涣。江澄。

字迹端秀方雅,流美疏朗,如其人。

蓝曦臣将这片宣纸小心翼翼地放入花中,然后在烛芯处点起一缕火,拖起花身,轻轻放入湖中。

秋风起,花灯随着波澜被缓缓吹向河中央。莲花半开,烛火摇曳,顺流而下。

回望眼,江澄负手一旁,眼中带着点不知名的情绪。

“真不知泽芜君心悦的是何等佳人。”江澄见蓝曦臣起身看过来,勾起嘴角道,自己也没发现语气中夹杂的一点涩味。

蓝曦臣有些恍惚,刚刚一直在专心放花灯,没有留意江澄的动静。他知自己无望,故而在许愿时已先入为主地认为那人遥不可及。但睁开眼时却发现,心上人就在咫尺之间,在这迢迢星汉之下。

一瞬间,竟如梦似幻。

“卿本佳人。”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然而或许是声音太小,融化在了风中,又或许只是蓝曦臣在心里这么说着,江澄并没有听到。

“晚吟你的花灯呢?”蓝曦臣收敛了思绪,理了理心绪,开口道。

“丢了。”他翻了个白眼,似是在不屑于这种情情爱爱的玩意。

就在蓝曦臣不知该失望还是该庆幸江澄尚未有心上人时,突然太和山上那种凌霄花的香味又出现了。分为两股,沿着河岸,从不远处飘来。

蓝曦臣神色一肃,同正向他看过来的江澄点了点头。然后一人向东,一人往西,追了过去。

这一天下来都不太对劲,蓝曦臣边追边想。奇怪的妖狼蛛,树后的衣角,山上的花香,偶遇的县令,隐约中仿佛有人在操控着一切。不知何时,那股凌霄花的气味消失了,一缕萤火在空中游走漂浮着,似在指引方向。蓝曦臣不敢懈怠,但直觉告诉他眼前的火光并无恶意。

突然间,似是目的地到了,萤火闪了两下就消失了。蓝曦臣发现自己身处堤岸,此处河床甚窄,蜻蜓点水迈几步就能到达对岸。

银汉仿佛尽在水面之下,星光闪烁,波光粼粼。而河中央正浮着一盏花灯,水红的花瓣尽数绽放,花心处的两行字却格外夺目。

江澄。蓝涣。

字迹遒劲有力,骨气洞达,一如其人。

花瓣似是怎样开也开不败,烛火似是如何烧也烧不灭。被言弃的那盏花灯现在正好好地浮在水中央,那两个名字也是力透纸背,足以见写者的用心。莲花飘啊飘,飘到了蓝曦臣的心上,荡起阵阵涟漪,一圈又一圈。

他先是一愣,然后不可置信,接着喜不自胜。所有的一切就在这里,仿佛都在这里等他,等待他去吐露。

吐露心声。



江澄追着眼前这缕阳火,也是思绪万分。先前望着手里的灯,不知如何动笔。待回过神来,两个名字已经写好了。

放完花灯,一回头就看见蓝曦臣闭着眼正虔诚地许愿。他何时有了心悦之人?江澄心里一紧,有些刺痛,一瞬间冷意漫延。接着这些嫉妒与难受又化作了刻薄的言语,咄咄逼人,仿佛这是保护自己的唯一方式。

后来又一次回忆起这年七夕,他才发现,那时他所在意的并不是自己为何会写下他的名字,而是在意他会写下谁的名字。

悄无声息中,那点橙光已经消失了。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在河的一旁。对岸有一人,那人在看他。

蓝曦臣。

“晚吟。”

声音温煦动人,如沐春风。

两颗字不声不响敲击着江澄的心,一下再一下,有什么正呼之欲出。这时他才恍然大悟,从很早以前,某些东西就开始滋生了。所有的迷茫,都只是缺了一个让它破土的契机。

而现在,时机到了。

不知被什么所蛊惑,他朝前迈了一步,一步再一步。就在脚快要落入河中时,水面之上突然星光涌动,一座桥架在了两岸之上。

江澄置若罔闻,继续向前。等他走上桥时,蓝曦臣才醒悟过来,连忙跑了过去,然后拥上了他。

秋风渐起,衣角飞扬。

“晚吟,我心悦你。”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心忧,所有的关怀,所有的倾慕,最终都只是化成了这四个字。

我心悦你。


“我…”江澄动了动嘴,半晌又没声了。最终他还是开口了:

“我知道了。”

他攥着蓝曦臣的衣袖,越抓越紧。

“你也知道的,我很反感断袖。”江澄感觉蓝曦臣身体一颤,心越跳越快。

“但是,”他话一转:“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无关此景,不论男女,只是喜欢你而已。

趁着蓝曦臣还在发愣,江澄倏尔一笑,从怀抱中轻轻挣脱开来。然后抬头,吻了上去。

水中的星光渐渐浮起,飘在空中,凝成了一只灵鹊。灵鹊一飞上天,银河瞬间倒转,一座桥渐渐浮现,与地上的这座招相辉映。

天阶夜色凉如水。而此刻的人间,桥下灯两只,桥上人一双。桥上人正于桥中央,卧看牵牛织女星。

双星良夜,耕慵织懒,应被群仙相妒。




6

季夏看了看正啄着她腕上那串灵石的喜鹊,无奈又宠爱地叹了口气。

遍揽人间小话本后,她一边告诫自己不要沉溺其中,一边殚精竭虑制定着计划。

季夏首先从关外精挑细选了一只既作过孽又刚临产的妖狼蛛,费了好大的力气搬到云梦。掐好时间,借着银丝给蓝曦臣与江澄牵了红线。正要功成身退时,无奈二人修为极高,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她想着若让江澄晓得蓝曦臣对他的好,感动后说不定就成了。于是她略施法术,把云梦的各个县令们赶到汕城来。借他们之言,旁敲侧击,让江澄明白蓝曦臣对他的心意。

结果却没料到一不小心又戳中了江澄的怒点,就在她急得焦头烂耳绞尽脑汁时,两人又奇迹般和好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树下吃花糕。

她啧啧几声,也舒了口气。按照计划,继续掩了面容扮着卖花女,等着他们来放花灯。这时,季夏改变策略,转而进攻蓝曦臣。从锦囊中各放出一颗萤火与阳火,各引两人至对岸边。先让蓝曦臣发现江澄为他书写的花灯,再让江澄出现在他面前。

这可不,干柴烈火,情不知所起,也抑不下去。于是乎,一拍即合,意成鹊生。

待这只小喜鹊扑腾着翅膀飞入天空,她总算能把手中的一杯酒一饮而尽。毕竟若实在没有办法,这酒就是最后的一剂猛药了。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醉酒的泽芜君,格外的坦诚呢。

不过季夏也有些明白了,感情不似六月的第一日艳阳,第一阵蝉鸣,第一场暴雨,是可以期盼的,是能够掌控的。见不着,急不来,等不到。无人可知,心动何处。

或许就在聊赠一枝春的梅花中,或许就在独钓寒江雪的鱼钩上,或许就在白云无尽时的一问一答里。

但却无关花雪,无关风月,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突然,手中那只小喜鹊似是察觉到了某些动静,伸了伸颈,扇起一阵风,摇晃了三两下,拍着翅膀飞走了。

空中飘下了一根羽毛,蓝紫相间,纤细柔顺。弯起的弧度,仿佛盛满了一世的心动。

“季夏姐姐!”

果不其然,几个红衣童子朝她跑来,头上的丫髻一垂一垂,眼中的金光一闪一闪。

“最新的一章写好了没有?老君教我来催您了。”

“是啊是啊,大家都迫不及待想看江三毒和蓝泽芜接下来的故事呢。”

童子们七嘴八舌道,争相去抢着季夏放在桌上的手稿。

所谓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淫欲。自从她回到天宫后,笑逐颜开,然而人间的三流小话本却再也无法喂饱她。没有温饱,思欲仍在。满心的欢喜与满目的空虚混在一起,教她开始提笔。只写下一字,便再也无法停下了。

正如天底下的有情人,只对上一眼,便再也无法停下了。

只是可惜了,今天的季夏,仍然没有时间去云游。



-完-







小番外:

次日清晨,同蓝曦臣一起用完早膳后,江澄忽然想起什么,叫了一位门生来,丢了个小木盒给他,吩咐道:

“把这个送到关外去。”

一边叮嘱了各项事宜,江澄一边打开了盒子。只见小狼蛛正处中央,而角落里,有一张结好的网。

丝网密密麻麻,丝线晶莹剔透。光流淌其上,熠熠生辉。

门生惊呼一声,蓝曦臣笑而不语,江澄有些疑惑。

“宗宗…宗主,蜘蛛结网了。”

江澄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杏目中写满了那又如何四个大字。

“晚吟,民间有喜蛛乞巧一说。七月七日,捉蜘蛛于小盒之中,有蟢子结网为符应。”蓝曦臣解释着,语气如脉脉春风。

江澄仍是满脸纳闷。

一旁的侍女终于忍不住了,使劲忍着笑开口道:

“宗主,您这是应巧了!”

“织女娘娘可是许了您一段好姻缘,我们这些女子想求也求不来呢!”

应巧了。

好姻缘??!!!

这三个字如三道紫电劈在江澄心中。他望了望蓝曦臣,蓝曦臣傻笑。他望了望众人,众人憋笑。

结果一向傲慢自负的三毒圣手,在大家的忍俊不禁中落荒而逃了。

哦对了,还不忘拉上泽芜君一起。



云梦晨报,今日头条:

(注:请配合江南皮革厂放声歌唱)

七夕云梦 七夕云梦 江氏莲花坞夭寿啦

七夕云梦 最大莲花坞 江氏莲花坞夭寿啦

江宇直江宇直晚吟宗主 口嫌体直口嫌体直

应巧了应巧了一个好姻缘 带着他的小娘子跑了

我们没有没有没有办法办法 拿着狗粮换姻缘姻缘

原本都是一百吨两百吨三百吨的狗粮 只求好姻缘

好姻缘好姻缘只求好姻缘 只求只求只求好姻缘

晚吟江宇直江宇直晚吟 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gay

我们辛辛苦苦干了 辛辛苦苦给你给你干了半辈子

你你你只发只发狗粮狗粮 你还我还我好姻缘

还我好姻缘!



-完-





不知道有没有人写过澄澄版的江南皮革厂,虽然是老梗了,但我觉得有点适合这个走向,就写了☆。

如有雷同,告诉我一声,我改改

总之,还是那句话: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手动比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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